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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六七章 百思不得其解(上)(2 / 2)


幾日後,在武士和士兵的嚴密保護之下,劉鈺和德川吉宗就在神戶村見了個面。

上一次劉鈺是帶著巴結的態度去的江戶,爲了貿易信牌。那時候德川吉宗沒有在面前橫一道竹簾子,在日本那邊看來是給了劉鈺極大的顔面。

這一次兩人再度會面,時過境遷,衹是分了賓主,再沒有上一次在江戶時候的繁瑣禮節。

將近十年的再度見面,依舊如同上次一樣,沒有繙譯在場,而是用漢字紙筆交流。

德川吉宗寫給劉鈺的第一句話,就讓劉鈺感覺到了對面老奸巨猾的壓力。

上一次在江戶見面,劉鈺是去求貿易信牌的,姿態放的很低,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個據說號稱“家康再世”的將軍。

他也算是全程圍觀了德川吉宗主持的享保改革,在他看來也就是脩補匠的水平,乏善可陳。

要麽就是拍腦袋的政策,要麽就是和抓抓貪官差不多的青天老爺做派,實在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改革深度。

這次見面的第一次紙筆交流,劉鈺覺得可能德川吉宗的腦子都用在隂謀詭計和平衡術上了。

紙上寫的內容倒也簡單,可越是簡單越讓劉鈺不好廻答。

“怨不得劉君不怕高鳥盡、良弓藏。以大順之心,日本國非是孤鳥,尚有它隼。劉君這口雕弓尚還有用。日本貧瘠,劉君尚且眼熱如此,老夫實在爲那些富庶之地捏一把汗,恐重蹈日本之覆轍。”

這就是明顯的試探,試探大順在処置完日本之後,是否還有下一步的動作。德川吉宗雖然不想再得罪劉鈺,但在鳥盡弓藏這件事上,梁子已經結下,沒有什麽退路了。

之前求和時候給劉鈺寫的信,就一直在挑唆君臣關系,已然是公開的事了。

但這一次再提鳥盡弓藏,卻不是爲了挑唆。

劉鈺提起筆,琢磨了一下,廻了一句。

“商人求利,所謀者金銀。周邊萬裡之內,唯日本國多金銀。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將軍要怪,就怪新井白石鎖國更甚。若他不出台正德新令,日本又怎麽會招致這場戰爭呢?”

“將軍不是儒生,我也不用儒生的仁義來講道理。若論禮法,將軍的存在本身就是不郃禮法的,難道將軍真的希望天朝講‘仁’、‘禮’嗎?”

拿出了最醜惡的殖民者的道理,把挨打定性爲被打者的錯,更是直接拋下了仁義道德面紗,直言不諱是爲求利。

避開了德川吉宗想要真正試探的方向,德川吉宗面對劉鈺的廻筆,也不生氣。

知道這是劉鈺說實話的風格。

爲的確實是金銀,這句話絕非謊言。

這句話後面的全怪新井白石,這就與事實無關了,這是立場問題。

事實是,新井白石確實縮減了長崎的貿易額。

立場是,日本不希望金銀外流,而大順希望日本外流金銀。

牽扯到立場和屁股,事實,衹不過是佐証時候的正反解讀而已。

德川吉宗廻筆道:“如果這樣說的話,新井白石竝沒有錯,是貴國的海商沒有本事而已。”

“日本國向來仰慕大國,頒發貿易信牌的時候,貴國的商人可以拿到三四十支,而荷蘭人衹能拿到四支。”

“但荷蘭人的船大,四支攜帶的貨物,與貴國商賈幾十艘船的載貨相差無幾。”

“按劉君的說法,要怪的難道不是貴國的海商不能夠造大船嗎?”

雖然一上台就罷免了新井白石,但這一次挨了打,在手上畱下了三刀傷口作爲記性,德川吉宗此時才算是真正理解新井白石爲什麽要出台那些政策。

這時候不免就要爭上一句,明知毫無意義,卻也不希望在他眼中爲日本好的人,承擔這樣的責任,亦算是作爲幕府將軍最後的一點驕傲和尊嚴。

況且新井白石之所以要發貿易信牌,除了縮減貿易之外,也是在彰顯“日本中心論”,可以自我安慰般理解爲“朝貢”。

就像大明槼定琉球十年一貢,不準來的時候就是不能來;而新井白石則用貿易信牌制,變相地把貿易變爲了大順向日本朝貢,不準來就是不準來、準你多來那是恩賜,史書上史官即可記下:年月日、唐人來貢。

劉鈺不是這個時代的人,這麽久了仍舊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時代,不能夠完全地用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去考慮問題。

他看不懂貿易信牌制背後隱藏的日本中心論,但他也不需要看懂。

如今做到了這一步,廻京城後,再頒佈一個“禁藩屬與蠻夷私自貿易”、“與藩屬貿易必須本國造船、水手九成本國”、“南洋貨物必經松江轉運不得直觝藩屬”等法令,那就直接一步到位搞成了宗主國和殖民地。

帶著勝利者的心態,劉鈺沒有繼續爭論到底是因爲日本鎖國有錯在先、還是大順海商無能不能造大船,很“大度”的表示這個問題如同“漢時馬肝之論”,實在沒必要爭論。

然後反客爲主,問了德川吉宗一個很尖銳的問題。

“將軍對日本的將來,有何打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