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酒醉

煦日徐风，水波不兴，正是一个钓鱼的好日子。</p>

小舟木几上的茶具已换成了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，果盘旁散着一些精致玲珑的糕点，舟尾的红泥小炉也已熄了火，上头置着一小坛女儿红。</p>

程曦趴在舟沿上，摘了粒樱桃送进嘴里，闭着眼嚼了几下后，便撅起小嘴轻轻地将果核吐进湖水中。</p>

果核落入水中，发出“咕咚”一声轻响。平静的湖面便泛起一阵涟漪，日光被打散了，折出一圈圈的凌波。</p>

“小九儿，你是成心来捣蛋的罢。”</p>

程曦回过头，见程钦手持鱼竿、闭目散坐。</p>

她把手臂搁在小几上，又将脑袋枕在手臂上，就这么笑眯眯地打量着程钦。</p>

祖父如今的头发和胡子大多还是黑色的，只偶尔夹杂几缕银丝，同祖母差不多，瞧着十分精神，比实际年岁要小上好几。</p>

她知道祖父一直都有闭眼钓鱼的习惯。</p>

前世她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王氏出门做客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，回家后便哭得昏天暗地。</p>

现在想来，一个疏忽、几句小姊妹的取笑，那算个什么事儿啊，都不够她过心的。</p>

但当年的程曦可不这么认为，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完了似的。</p>

她躲开所有人跑去金汐湾，在那儿遇到了祖父。</p>

程曦陪着程钦钓了一天的鱼，发现了他这个奇怪的习惯。</p>

祖父告诉她，人们总将眼死盯着一处，耗费心神却没有收获时不免就会觉得上天不公，继而心生怨怼；不妨多闭闭眼，能在得失间更心平气和些。</p>

当时的程曦肯定是听不懂的。</p>

之后她再也没有陪着祖父钓过鱼，不多久后祖父与祖母回到南方祖家去，一住便是几年，直到她十六岁那年才回京来――彼时七皇子宁王上书求娶她为妃。</p>

祖父单独将她喊去书房，面容凝肃地同她说了一番话。</p>

可当年程曦听了那番话后，便跪在书房的青石地砖上，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:</p>

为何她就不能嫁给一位皇子？</p>

自己从小苦练琴棋书画，攻读诗书礼经，一言一行莫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，哪怕王氏从来不要求她做到这些，她也不敢有一丝懈怠。</p>

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能给自己博一个好前程吗？</p>

家里为她挑的夫婿是好，可再好，能比得上皇子吗？</p>

程曦记得当时祖父听了，坐在书案后良久沉默。直到她跪的双腿发酸，祖父才深长地叹了一口气。</p>

不过几年，她就明白了祖父那一声叹息是多么沉重无奈。</p>

宁王登上太子位后半年，迎娶了自己的表妹为良娣。祖父为此气得咳血病倒，家里人皆瞒着她，可最后还是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她跟前。</p>

她求王氏想了办法让自己出宫归家一趟。</p>

踏入威远侯府大门后，却看到了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亲人。</p>

她的祖母、父亲、母亲、叔父、婶母，还有她的哥哥嫂嫂、侄儿侄女……皆低头跪迎，口中说道，恭迎太子妃鸾驾。</p>

那景象，刺得她眼角胀痛，心口像是有刀子在绞一般，悔恨、懊恼、自责、羞愧……</p>

程曦猛得直起身子，小舟便摇晃了一下。</p>

程钦张开眼，见程曦一张雪团似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，小身子跪的笔直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。</p>

刚才还好好的，这是怎么了？</p>

程钦思索着，猜是小丫头无聊嫌烦闷了，便放了鱼竿在一旁，朝程曦招手：“小九儿，过来。”</p>

程曦怔怔地看着程钦好一会，双眼渐渐清明起来。</p>

这是她的祖父，如今还不曾封侯的祖父！一切都还没有发生，一切都来得及……自己这总是魔怔的毛病，得改一改。</p>

她一把扑到程钦怀中，引起小舟又一阵晃动。</p>

“祖父，我要读书！”</p>

程钦双手按住船沿，待稳下后才伸手拍了拍程曦的小脑袋：“就为了这？怎么，家中竟有人不让你读书？”</p>

说到后来声调渐扬，大有“我替你撑腰”的意思。</p>

程曦忙摇摇头：“母亲说，待我再大一些就给我找个女先生，可我不要女先生……我就跟着您，好不好？”</p>

程钦听罢一笑，松开了程曦。他重新拾起鱼竿，悠然道：</p>

“咱们家中学问最好的是你爹，唔，你母亲也是不差的。小九儿莫担心，你母亲定然会给你找一个顶好的女先生，不比几个哥哥的差。”</p>

程曦自然不依。</p>

前世母亲确实为自己聘了位德才兼备的女先生，先生教授的东西她用心学得透透的，如今哪里还需要学那些。</p>

她还要想办法让祖父知道几年后将会发生的事，提早为家族做个谋划呢，哪里有工夫去练没用的花架子！</p>

“四哥小时候不是也只跟着您吗？”</p>